人间(1/ 2)
“少主所言甚是。”老者轻叹了一句,默默地退回到原来的阴影当中。
通告发出不久,果真有不少卖过酒的人找上门来,赔着笑脸说,不好意思,刚刚搞错了,我们要卖的酒不是那几桶,是现在搬来的这几桶,几位大人能不能通融通融,帮帮忙换掉?
管账的官员果断拒绝了他们的请求,理由是交易是一次性的,既然上一次的交易已经完成,便意味着军方已从货商处购得了该货物的所有权。
如果想要从军队里交换回原来的货物,属于新的购买行为,需要另起一次新的交易,经过双方协商交易的细节和流程,最后敲定方案,由买方支付相对应的价格。
商贩们纷纷楞了一下,哪里听得懂什么交易,什么权之类的鬼东西。
他们只是厌烦眼前这个官员的迂腐,想着念在自己的儿子加入到军队的份上,估计对方也就是走个形式而已,不会太过为难他们,于是就把刚刚从军队里拿到的钱统统掏出来,说,那赶紧的,我们原价回收就是了。
可管账的官员却告诉他们,这么低的价格,我们是不会卖的。
除非在这个价格的基础上,再作调整,往上提升一到两倍的价钱,我们便会酌情考虑,是否应当出售这一批货品。
商贩们一听,当场表示反对,大喊着,两倍?你们怎么不去抢?
管账的官员微笑着说,因为我们属于正规编制的军队,资金充足,队伍整齐,纪律严明,跟那些流里流气的山贼土匪不同,向来不做有违道德法规之事。
商贩们又是一听,就更不乐意了,顷刻间怨言四起,其中还有好几个中年男人更是脸红脖子粗地破口大骂,“我混你们的帐,哪有你们这样只做一锤子买卖的,什么权不权的,你甭跟我再提,说了我也不听,我今儿就把话撂这里,我把钱还给你们,你们把酒给回我,完了我再把儿子带走,再怎么样也不能让他留在这个贼窝!”
“对!你们这哪是什么军队,明摆着就一贼窝!”义愤填膺的人们纷纷跟着起哄。
管账的官员笑得万分亲切,说,贼人可不跟你们做买卖,我们一没抢,二没偷,做的都是公平买卖,你们怎么能血口喷人呢?
要拿走酒,没问题,至多支付两倍的价格便可带走,如果说要把孩子从队伍领出去,那就有点困难了,大人开的价可远远不止两桶酒的钱。
尽管男人自知理亏,但还是不管自己有没有什么道理不道理的,照样理直气壮地大吼,说,我可混你个帐,我儿子是我生的,又不是你们生的,他骨子里流的可是我的血,我要带他走,随时都可以带走,凭什么要看你们脸色,还要给你们付钱?
管账的官员仍然笑容可掬地说,你说的这些都对,我们对此也能够表示充足的同情和理解,但囿于签署了条约,按照规定,虽然他名义上依然是你的儿子,但这不妨碍他成为我们雇佣的人。
你也可以这样理解,在未来这几年时间里,我们已经买断了他的人生。
“你的意思是,你们要抢走我的儿子么?”男人忽而又冷静了下来。
“不是抢,字面上的意思是雇佣,而且条约上白纸黑字写明了是雇佣,”管账的官员说,“你要是不识字,可以去问问那些认识字的乡亲。”
“你们要抢走我的儿子么?”男人低声说。
“注意用词,不是抢,是雇佣。”管账的官员报以微笑。
“谁他妈批准你抢走我的儿子?!”男人瞪大了眼睛,往前走近了一步。
无声的气焰在他与管账的官员之间腾起,男人壮起肩膀,昂起下巴,横眉怒目,就像一只公鹿一般,试图让自己显得更加威武雄壮一点,摆出一副挑衅的架势。
似乎在奋力地表示出自身特有的愠怒,不想理论,不想思考,只管闷着头皮发火。
“谁他妈批准的你?!”
他重重地踏地,仿佛在用力地造势,可干草编织的鞋底却不配合,怎么也激不起太大的声响。
轻微的灰尘在无法按捺的躁动中攘起,尘土飞扬。
男人再往前踏出一步,长满老茧的粗重拳头唐突地逾越过某条微妙的界线。
火药味瞬间浓郁了起来,干粉在日照下发酵,发散在四周,似乎已然吸干了水分,时刻等候着爆炸的产生。
鼓噪的空气随着男人溢出的怒意激流猛进,仿佛秋日麦田里随处可见的饱满麦子,贪婪地汲取着来自大地的养分,以此种方式反哺给种植它们的那些人。
也就是农民,淳朴而又贪婪的人。
他在声嘶力竭地大吼着,喉咙干裂,嘴里骂着古往今来一以贯之的老娘,呼喊出去的声线却在逐渐褪色的日光中显得离奇而弯折,倍为沙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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